[怡雍]人非草木(十二)

禁闱清夜,月探金窗罅。

 

"哦,他是这么说的。"

 

当今圣上站在西北地图前轻笑:"他倒是嘴下不留情。"

 

给皇上报消息的人不言不语。

 

这话皇上能说,他可不敢说,皇帝是个向来不顾及的,转头就能把臣子间的交流说了出去,万一传进胤禛耳里——

 

那位宣抚使虽然不是因私废公携私报复的人,但依然小心眼得狠,哪怕一口毒舌也能让人吐血不止,他可不想得个"笑得不得了"的名声。

 

"这么说来,麟州代州都安定了,"皇上也只是一个调侃,没指望他回答,"这才多长时间,他到西北不过数月吧,看来宣相不光是文能定邦,武也能兴国啊。"

 

宣相一词让面前大臣再如何淡定也忍不住惊讶地看了一眼皇上——宣抚使可是一时的实权,一个虚职罢了,难道皇上真打算让胤禛年纪轻轻就担上未来相国的名号?

 

虽然胤禛也算为官时日不短了,但他是年少成名,如今尚且而立,步入三品大员之列已是破格提拔,为相是否还太早了些?

 

"你觉得不合适?"皇帝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,笑着问。

 

大臣深吸一口气,犹豫道:"胤大人有治世之能,只是……是否还缺了些经验?"

 

"不当事哪里来的经验?"皇帝反问,又失笑着摇摇头,"罢了,你就当朕多话。"

 

皇帝收了笑意:"那你说,胤禛的提议,朕要不要答应?"

 

"这……"

 

"军务是个大难题啊,光西北一地就能侵吞上百万两,若不是突起战乱,明珠不知能满朕到何时。"皇帝缓步走到香炉前,拨弄其中香片,语气沉凝,"直亲王说不知,廉亲王说在所难免,呵,上百万两,在他们嘴里成了能被随意抹去的数了,朕倒是想知道这些年他们吃进去了多少,能否养出个土皇帝出来。"

 

皇帝话语间流露出的对几个养子的不满让大臣心脏狂跳不已。

 

当今圣上无子,为此从宗室里找了三个养子,如今养子越大,圣上却迟迟不定储君,前朝争斗也越发激烈,但听圣上的意思,怎么像是没一个合适的。

 

皇上摇摇头笑道:"朕看,就答应了他也无妨。宣抚使本就有任免之权,虽然人多了些,但胤禛一向说该赏就赏,既然不是谋私,就全应了。不过西北督抚……张廷玉干的不错,但朕还打算让他进一步呢,就先暂代,等找到人再说。至于重编一事,就让他看着办,若能成效,实行下去也无妨。"

 

皇帝停顿一下:"不过相国说得也有几分道理,一地军政大权不可久留一人之手。"

 

他看着眼前泉水一般汩汩流淌的沉香,走了会儿神。

 

"前几日吏部不是弹劾胤禛吗?正好胤禛为下属请功,让直亲王把赏赐送过去时行监军之职调查此事。"

 

大臣缓慢地眨了眨眼:"皇上,如今大战在即,若是前线主帅被处处挟制,恐怕难以应对。"

 

皇帝:"无妨,朕想直亲王不至于不知国事重大。"

 

大臣欲言又止。

 

皇帝重又看向地图,沉默不语。

 

 

 

允祥一身染血皮铠,骑马行至年羹尧面前下马行礼:"早有耳闻年将军英勇非凡,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。"

 

他知晓此人是胤禛一路上全权委派的军权主将,因此尽管他两人算是同级,依然主动示好,就算是给对方上官一个面子。

 

孰料年羹尧并未理他。

 

年羹尧胯下白马喷出一口气,原地不安分地踏步,允祥眉毛一跳,拉着自己的坐骑往后退了几步。

 

"哼,"年羹尧笑了一声,居高临下道,"你是谁?"

 

"边军副将允祥。"允祥也冷了脸。

 

胤禛偏好事先准备,因此在定好作战计划后便当着允祥的面写信,告知了年羹尧此次作战的所有细节,自然包括另一军的领兵人。

 

年羹尧此时问话,完全是刻意找事。

 

"边军副将,我还当使君骗我,不是说战亡了吗?看来是逃过一劫。"年羹尧慢悠悠扯了下缰绳,"幸会,此战你算一功。"

 

他语气中分明带着一股上官口吻,让允祥冷了双眸,只脸上还带着平静得体的笑容。

 

"我还有事,就先走一步了。"说着年羹尧没等允祥反应,便纵马离开。

 

尹禄老远见着这一幕,发现允祥面色不好,心中响起了警报,他连忙快步走到允祥面前:"允将军勿怪,年通判说话是气人了些,但并无冒犯的意思。"

 

允祥微笑:"尹通判放心,大战在即,不宜旁生龌龊,本将知晓。"

 

尹禄并未全然相信这一点。

 

尽管胤禛在给他的信中大夸特夸了一番这位年轻将军有家国情怀,胸怀宽广,行动举止更如出鞘剑,实在是前线一员不可少的帅才。但尹禄与胤禛相识多年,早就知道该如何忽略胤禛对他人的过誉评价了。

 

他看着允祥,心道出鞘剑不错,但那些胸怀宽广可要打个问号。光凭他看年羹尧的眼神,就知道他不是多么大方的人。

 

允祥看了看年羹尧离去的方向,装作不经意道:"年通判与使君相处可还好?我观年通判不似能与上官和善的人。"

 

尹禄闻言笑说:"使君喜才,又重视阵前将领,对年羹尧从无不应,因此也算是友善得宜。"

 

允祥缓缓眯起双眼:"哦,使君实在心地宽容。"

 

他转头对着尹禄告退,回到军中吩咐收拾清点完毕后迅速回程,一路上阴沉着一张脸,看得原本因为大获全胜而高兴的士兵都紧了紧皮。

 

李卫全然不知地来找他时也只得到了一个嫌弃的眼神。

 

"三千精兵悍将在夜间埋伏,占据天时地利,也才胜了一万蛮子,有什么好炫耀的,"允祥冷淡道,"等到大战,对方人数更是我军数倍。"

 

等到允祥环视一圈,见将士已经整顿结束,见着一张张满面尘污的脸,这才松了表情:"此战结束后我亲自为诸位请功,不过在那之前先紧着弦吧。回程。"

 

他们来时为了掩盖人马动静,因此算是小心翼翼,但得胜回程,动作自然要大些,正好也能打击一下对方士气,于是三千兵马并一千边民浩浩荡荡往府州走,胤禛在几里地外就得了消息。

 

他顾不上自己也是一夜未睡得去了代州,又急忙赶回来处理完政务,穿上一身官袍就要出营地亲自迎接。

 

允祥隔了老远就看见了胤禛,站在一众人群之中,他一身紫袍格外显眼。

 

他没管身边不知为何突然停马的年羹尧,下了马后疾步上前,站在胤禛面前就要行礼。

 

胤禛按住了他的双手,深深望着允祥,允祥也与他对视。

 

半晌,胤禛脸上露出一抹热烈的笑容。

 

湖水一样纯净的喜悦从他的眉尾到弧度秀美的眼角,最后滑落在他饱满的笑唇上,在中央一点唇珠颤颤巍巍地等人收敛。

 

他脸上快活的红晕映着绛紫官服,比边关最为瑰丽的晚霞更加艳丽,而那双拖着允祥的手比天边云彩更加轻柔。

 

允祥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正站在众将士前,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。

 

直到胤禛远去时的声音将他从过分虚幻的沉迷之中幻想。

 

允祥回神,看着胤禛与其他将士——特别是年羹尧——交谈,默默收紧了手。

 

的确是舍得下身,允祥盯着胤禛被银鱼带勾勒出的柔韧腰线想。

 

冲着他笑得柔情满面,转头又能牵年羹尧下马,握着尹禄丹手感慨万千,就连李卫都得了他抚肩。

 

旁人只当这是"将相和"的表面工夫,是戏台上的欢喜场面,转头便抛过,哪怕其中一人是真心入戏也无需在意。

 

他正想着,就见胤禛见过一遍将士,绕过人群又走到了他身边,不容置疑地拉起他的手。

 

"允将军,随我进幕府暂留休整?"胤禛侧着头看他。

 

允祥眼中沉凝瞬间又融化为蜜色糖汁,他扬起笑容,看起来十足一个意气风发又略带羞涩乖巧的年轻武将,亦步亦趋地跟在胤禛身边。

 

哪怕胤禛牵着所有人的手说了一遍甜言蜜语,最后能让胤禛穿过人群,重新拉到身边一起走完最后一段路的,也还是他。

 

允祥看着胤禛的侧脸微笑。

 

允祥知道自己总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,而这一次也不会例外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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