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怡雍]人非草木(十一)

暮色苍茫,断霞斜照。

 

麟州附近松岭,入夜越发阴凉,朔风劲吹草木摇晃,人影憧憧,如鬼怪暗藏。

 

允祥抽出腰间弯刀,指尖轻捻刀尖,细小疼痛反让他脸上露出一丝浅笑。

 

李卫穿过树林走到他身后:"将军,时间快到了,年羹尧那边还没动静,是否……"

 

"急什么,"允祥抬起头。

 

他站在山林一处土坡的边缘,背后是隐藏在林木间的将士兵马,眼前是一道狭窄山路。玫瑰色的晚霞透过缝隙落到他手中银刃上,折射出一片藏紫。

 

于是他想起胤禛与府衙官员见面时穿过一次的紫袍。

 

"好饭不怕晚,"允祥语气微带笑意,"此次要彻底让罗卜藏消了攻破麟州的心思,罗卜藏虽然为人轻傲,但又不是傻子,不多刺激几下,他也不会轻易上当。"

 

允祥语气低沉:"比起这个,我让你查的查清楚了吗?"

 

李卫低下头:"将军见谅,那夜实在太过混乱,到底是哪些人暗害指挥使扰乱军寨,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线索,只能知道无非那几个军帐,一一排查实在困难。"

 

允祥转身凝视李卫,眼神冰冷,直到李卫额头冒出一层细密冷汗才转开视线:"既然如此,回去之后就全部抓起来军法处置。"

 

李卫心中一惊:"全部?!"

 

"将军,是否太过……"

 

允祥冷声:"太过什么。"

 

"军中规矩,夜晚惊营尚且几十军棍死伤不论,更何况叛乱,"允祥微微侧头,眼角一片冷厉,"哪怕不是叛军,也算玩忽职守,死不足惜。"

 

李卫声音干涩:"将军,这其中未免没有从军多年的有功将士。"

 

"军法无情,李卫,你该知道,"允祥目光稍微缓和,嘴中话语却让李卫失了求饶之心。

 

"若非兵马吃紧,参与叛乱勾结叛军这件事便足够你我将领全换过一遍,"允祥抬手,将手中弯刀刀尖抵在皮鞘边缘收刀入鞘,发出令人脊背发麻的震颤声。

 

允祥微微带笑:"有叛乱之嫌,你该知道上一个涉及这种事的军中将领是什么下场。"

 

李卫面色苍白,在寒风中打了个冷颤。

 

"何况,为了此战胜利,一切危险都必须尽数熄灭,这不光是为了你我。"

 

西北数年积蓄、几十万兵役军民、百姓几百万的兵马税……一场战事要消耗多少,这之后的影响又会在整个国家持续多久?

 

为此,别说一些失察误事的家伙,就算是允祥自己又算得了什么?

 

允祥越过李卫踏入松岭的阴影之间:"整顿兵马,准备作战。"

 

 

 

 

胤禛听着理亲王前言不搭后语的哭诉,心道这人的确是被吓得不轻。

 

不过也难怪,若非皇上派他前来,估计这人没多久就会被扣实叛军的名头,估计连活着回京都是个奢望。

 

胤禛又慢悠悠抿了一口清茶,逐渐理顺了思绪。

 

"宣抚使明察,当时只不过驻军间的军贼争斗,哪里就知道突然说是叛乱了啊!"理亲王说着就要来抓着胤禛衣衫哭诉。

 

见状,胤禛叹息一声,放下茶盏语气和缓:"理亲王倒也不必如此,本使也说过了,本使来此只一个要求。"

 

他抬手搭上理亲王肩膀:"束手就擒,随我回京,代州全军卸甲,我再让朝廷遣人来看管。"

 

"束手就擒?"理亲王猛然起身,"那不就是承认了叛逆吗!"

 

胤禛也不恼:"理亲王如今所作所为,与叛逆相比,也只剩下个名号了。"

 

他歪歪头:"只说最近的,袭击并州军,这件事不会是地下人偷偷做的吧?"

 

见理亲王面露不甘,胤禛眼神一厉:"需要我提醒理亲王吗?"

 

"你放纵私军冲营,杀害总将,导致宁远军寨夜惊,正好蛮族入侵,一夜之间宁远陷落;麟州城被进攻,并州本来迅速驰援,却被你的部下拦路堵截,导致麟州至今仍被围困。"胤禛猛地一拍桌子,站起身怒视理亲王。

 

"你是想说这世上真有此等巧合之事?!还是你与蛮子交好到这等暗通款曲的地步!"

 

保成浑身一颤,连忙扑到胤禛面前:"绝无此事!我……我理亲王世代镇守西北,怎么也不可能与蛮夷有关啊!"

 

"你说这是巧合?"胤禛眯眼。

 

保成连连点头:"没错,是巧合!蛮夷狡猾,说不定早就打算袭击,只不过碰上了机会!这是要离间你我啊!"

 

胤禛缓缓坐下,面色阴沉不定,他低着头思索片刻,突然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索额图:"索将军,藩王私军由你指挥,你觉得这是巧合吗?是你与……蛮夷心有灵犀?"

 

索额图面上怒气一闪而过,但时至此刻,他也知晓自己再无底气与胤禛争论,只深吸一口气:"本将不知,但本将自习武至今,手上蛮子鲜血无数,绝无可能与外族勾结。"

 

"既然如此,我便暂时信了,"胤禛点头,"但哪怕是巧合,藩王行径也使得西北陷落于蛮族之手,两城被破,这种罪过可不是我一介宣抚使能掩盖过去的。"

 

他喝了一口茶:"不过倘若束手就擒,我便全部报给圣上,只说是下属私自举动,如何?"

 

对面几人眼神微动,互相对视一眼。

 

徐元梦沉吟:"宣抚使,不是老儿不信你,只是这一路上京,安危难保啊。"

 

理亲王连连点头:"我看那个,那个直亲王就一心要杀我,还有跟他混在一起的廉亲王,他想让佟国维来平叛,不就是为了顺理成章杀我吗?!他们以为杀了我,就能当皇帝唯一的养子了!"

 

胤禛嘴角微抽。

 

如果说他对于皇帝有什么不满,估计就是这个了。亲生孩子有一个算一个地没养活,为此收养了一堆继承皇位的养子,偏偏也不定个储君,以至于这几个成天争斗。

 

但若是什么好的便罢了,要胤禛看,尽是些牛鬼蛇神。直亲王号称擅长军武,但实际上是只知个人勇武,每次处理政务都是一团糟。廉亲王更是让人恨铁不成钢,胤禛怎么看都找不出一点儿优点。至于眼前这个……

 

把弹劾自己的皇帝近臣踹晕,天底下做出这种事的人也没几个了。

 

每次皇帝对胤禛说希望他做下一任皇帝的辅佐大臣,胤禛都同样真诚地表示,他只想做现任皇帝的辅佐大臣。

 

因为他实在难以想象下一任皇上是个什么模样啊。

 

胤禛叹息一声:"王爷,就算不是叛乱,您也要是要回京听候圣上发落的。您要是打算自己一个人走,才是半路就被杀了。"

 

他面容难得温柔地看着理亲王,心想就当是哄傻子了:"毕竟,你的私军高呼叛乱,既然不是你的命令,总要有个人来才是。"

 

理亲王听闻面色一变,他立刻抬头看向索额图:"舅舅不可能陷害我!"

 

胤禛深吸一口气:"本使可没那么说。"

 

索额图也不惊讶理亲王这种反应:"劳宣抚使操心,本将自会挖出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。"

 

又是一轮辩论,理亲王总算是认清了现状,不得不点了头同意向胤禛投降。

 

胤禛点头,又说:"既然如此,身为宣抚使,收回藩王在代州和延洲的兵权,也是理所应当的吧?"

 

理亲王一愣,看了一眼索额图,犹豫道:"延洲?可易祯通判并非我的人。"

 

"哦,那是我多言了,"胤禛面不改色。

 

他看了一圈,见无人再有意见,愉快地笑了:"那么,诸位这也算是宾主尽欢。"

 

胤禛起身,衣袖摆动:"理亲王,诸位,请吧。择日不如撞日,不如现在就随我回府州,以免夜长梦多。"

 

索额图皱眉:"你一百来人想关押我们回府州,万一遇袭。"

 

胤禛拉开包厢大门:"好了,到时候了。"

 

只听闻包厢外传来一阵人马震动,兵戈相撞。

 

胤禛退开位置,看着身着白甲的士卒涌入,将索额图一行人团团围住:"诸位见谅,本使想来还是有点怕死,身边又实在没有兵马,只好趁着索将军没有出征,求助难得空闲的并州通判了。"

 

"不过这样一来,理亲王安危也不再是问题了。"胤禛走到眼含惊讶的理亲王面前,想了想,从怀中抽出一张明黄色锦缎,塞到他手中。

 

"圣上亲笔,本来是以防万一,但如今是不需要了,"胤禛语气感慨地抓着理亲王手掌道,"王爷仔细看看吧,圣上总归是念着您的。"

 

理亲王低头看着自己手中圣旨,双唇蠕动,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:"本王知道了……多谢宣抚使。"

 

胤禛见状,心中也松了一口气。

 

他压着这份皇帝亲手交给他的大麻烦这么久,总算是找到时间交出去了,能让理亲王自觉欠他一次,最后也算是物尽其用。

 

胤禛上马,最后转头看了一眼已被并州军接管的代州城。

 

如今,他也差不多算是靖边安民了吧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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